水令青争

开端

我常常想:如果我的人生是场梦就好了,这样,故事的开头,似乎就没有那么坏。

        炎炎夏日,年轻的夫妇带着四五岁的孩子出游,去厦门看海。那时孩子很小,小的记不清那时到底是暑假还是临近万圣节。因为她记得她在厦门的公交车上看到了南瓜蝙蝠的装饰,车里的小电视机似乎还播放着动画片鬼新娘。当然,那也可能是孩子把几次出游记混了,关于万圣节的记忆可能是她去香港时的片段。唯一能够确认的是,她去厦门时,天气很热,太阳白花花明晃晃的闪耀着。父母拉着孩子走在厦门的繁华街道上,人群熙攘,阳光照得世界都透亮,街边玻璃的反光有时都能晃人视野。孩子怕热,一时闷得满头汗,刘海湿的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。父母也耐不住炎热,在街边买了冰淇淋。三个人只买了两支冰淇淋,孩子太小,只能和父母分一个冰淇淋,但是孩子总是第一个吃上冰淇淋的那个。孩子捧着冰淇淋,不知不觉便几乎舔完了。母亲发现后急忙拿走了孩子的冰淇淋,说着孩子还太小,冰淇淋得慢慢吃才行,叮嘱孩子下次不许这样了。孩子乖巧记下了,她觉得当乖宝宝是每个上进的孩子应该做的,如果她已经能理解“上进”这个词的话。孩子嘛,听大人的话总是利大于弊的,特别是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来说。

        临近饭点,父母早早地带孩子走进了街边一家餐厅,做在了餐厅靠窗一侧的沙发软座上。孩子隐约记得那家餐厅的装修都是暗色的,餐桌应是黑色,卡座沙发则是暗酒红色。母亲念叨着,对孩子说:“阿囡,带你吃牛排啊。”一边招来了服务员,问着:“给小孩子吃的牛排有推荐的吗?”服务员热情的推荐着,母亲决定点那份带通心粉的牛排。“好的,那么牛排要几分熟呢?”服务员道。“哦我们给小孩子吃的,喜欢吃熟一点的,九分熟吧。”父亲说着,补充道,“最好全熟。”服务员依旧热情不减:“哦我们这边不大做十分熟的牛排的,可能会太老,这边建议您点八分熟的呢,又嫩又不会太生,孩子也爱吃。”“好的吧,不过还是点十分熟吧。”母亲看向父亲,两人坚持的十分一致。“好的。”服务员走了。孩子总有种感觉,她觉得服务生在父母坚持点“十分熟”后态度有些变化。孩子天生细腻的感受,让她觉得服务员似乎认为父母“不识货”,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。这是孩子第一次吃牛排,后来孩子有了高档餐厅的概念后,觉得这似乎也是她最初几次进的西餐厅之一。母亲将牛排切好,往孩子的餐盘里塞。孩子吃着,觉得味道不错,也忘了不能吃太多。其实,孩子那时候年纪小,根本不知道吃太多是什么概念,她分不清自己到底吃了几成饱,她只知道自己饱了。饭后甜点上来了,是紫色的布丁,放在一个小高脚杯里。孩子本来不想吃,但那颜色很好看,孩子还是尝了。布丁味道很怪,孩子很不喜欢,几乎吐了出来。不知道为什么,孩子一直感到布丁奇怪的味道卡在喉咙里,肚子闷闷的,有点难受又说不上来。那时孩子太小了,她连“想吐”这个概念都不知道,更不会知道什么叫“胃胀”。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和父母讲,实际上她也讲不出来,她以为只是布丁难吃。布丁确实味道不佳,母亲也不喜欢,最后是父亲秉持着“不浪费”原则干掉的布丁。

        结账离开了餐馆。孩子不一会儿就忘了这件事。下午继续逛着,孩子又吃了冰淇淋。第二天,再路过冰淇淋摊时,父亲说:“诶呀,囡,你昨天一天吃了三个冰淇淋了!”母亲也严肃了些:“阿囡,不是不给你吃冰淇淋哈,只是小孩子不能一天吃那么多,一天最多吃一个啊。和妈妈分分吃。”孩子虽然有点失望,但也还是乖乖的。“冰淇淋,听起来幼儿园的小朋友确实不能多吃,妈妈说一天最多一个,那就一个。”孩子心里想着。孩子很乖,虽然会在路过冰淇淋摊时因为“今天吃过了”不能再吃而变扭一下,却也没有怎么为此哭闹。孩子乖巧,父母心软,天气炎热。于是父母还是在孩子满头汗的时候买了一天中的第二次冰淇淋,和孩子分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谁能想到,原本高高兴兴的一家三口厦门之旅,会成为一场大病的导火索。

        孩子生病了。她叫着肚子不舒服,叫着难过。以小小的她对世界的认知,她也说不出是怎么难过。于是她被误诊了。在z省的人民医院,医生说她是肚子里有蛔虫,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。孩子知道什么是蛔虫,因为她的母亲和外公在猜到她的想法后会乐呵呵的说他们是她“肚子里的蛔虫”,也大概从医生的话里听明白了蛔虫产生的条件。孩子出生的年代,这样的事其实已经很少了,何况是在冉冉升起的z省省会h市。于是女医生不免苛责孩子的家长:“你们是不是买那种便宜蔬菜了?包心菜?”女医生的话弄得母亲有些冤枉,母亲的解释着:“没有没有,我们怎么会给孩子吃那种东西,我们从来没买过那种蔬菜,我们家不贪这种小便宜的。”孩子又一次感觉气氛的不舒服,她害怕苛责,而且她敏感的觉得女医生的话还有其他意思,似乎,是在说自己家贫穷、小气(本应是拮据吝啬,只是四五岁的我当时应该还不是很会用这几个词)。医生相信了母亲,那么孩子肚子里生蛔虫似乎就是孩子淘气贪玩不注意卫生的问题了,于是孩子感受到苛责,本能的难受委屈害怕(其实在母亲受到苛责时她就已经感受到了这个)。配了药回家,孩子还未从那种感受中脱离,带着负罪感和害怕被母亲冤枉的想法,怯生生地喝着治蛔虫的药。只是那药并没有什么效果。母亲相信孩子,也明确自己、父母和老公都不会在孩子的饮食上贪便宜,于是也没再给孩子吃治蛔虫的药。等到熟悉医院的外婆和判断力强的外公回家时,他们也赞同母亲,于是一家人又送孩子去医院。孩子的外婆是z省人民医院食堂的会计,孩子家就住在人民医院后面,所以还是去的人民医院。不过这次有外公外婆,外婆找医院认识的人,找的是儿科的专家。这次,孩子的问题找到了。孩子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“胃难过”。孩子此时已经十分难过了,于是她理所当然的住院了。几日未好转,病因也未找到,医生建议给孩子做胃镜。

        孩子转了病房。同病房有个小姐姐,她教孩子折“大气泡”;隔壁床有个小男孩,和孩子比谁的“魔尺”更长。于是孩子向外公要新玩具,要一根很长的魔尺,要能够到天花板。外公一向很宠孩子,自然给孩子买来了。那是一根靛蓝色的长魔尺,孩子把它掰笔直,举着一端立起来,虽然长长的魔尺上端因为缺少支撑而有些歪斜,却果然够着了天花板。小男孩似乎觉得自己的橙魔尺并无胜算,也就不再挣扎了。孩子获得了胜利,于是长魔尺的功绩弥补了它颜色的不受喜欢,孩子接受了这根不是玫红色的魔尺玩具。

        领床的小男孩要做肠镜。小姐姐听说后,感叹:“啊,肠镜很难过的!”被她的母亲指责了:“你不要吓人家嘛。人家本来小,不知道反而挺好的呀。”后来小男孩做了肠镜,孩子听了小姐姐的话,也对小男孩有些佩服。只是,有天小男孩和他的妈妈被医生骂了,因为小男孩要饮食清淡,但他想吃肉包子,而他妈妈背着医生还是给他买了。再后来,小男孩走了,不知道是转病房还是出院了。临近孩子做胃镜的日子了。小姐姐偷偷告诉孩子胃镜也不是什么容易过的坎,孩子心里忐忑。临做胃镜前一个小时左右,不能喝水吃东西,孩子呆呆地等在胃镜室那层楼的楼梯间里,望着窗外,有些忐忑,却没有那么害怕。只是母亲看起来也有些不安。外婆走进楼梯间,和母亲说着已经找了当天有空的最靠谱的医生了,没事的。外公出奇的也有些不安。他牵着孩子的手,说带她逛逛,不用紧张,医生们都很厉害,只是个检查而已。最正常的其实是外婆,她对人民医院很信任,而且外婆本身是那种很积极乐观的有些“神经大条”的性格。但孩子感受的到,外婆也是心疼自己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医生竟然跑到楼梯间来叫人。由于只能一个大人进去监护,于是只有孩子和母亲进了胃镜室。孩子不记得具体过程了。她只记得咬着那个东西很累很难受,嘴巴都有些裂开的感觉,嘴持续张大,不停地呕吐反酸,那东西却迟迟不出来,孩子听着医生说:“再坚持一下!你越配合越快结束!”于是她尽力控制住反胃感,艰难发音问着:“什么时候好…”结果一下忍不住狂呕起来,呛得止不住咳嗽,眼泪止不住的流。她感觉母亲好像也红了眼眶,只是她当时真的度秒如年,无暇他顾。终于,管子缓缓出来了,头上还亮着五彩的探光。孩子呕出最后几口,只觉得喉咙疼痛难过。孩子出了房间,马上被外公抱起安抚,其实她一贴上外公就冷静了很多,但她还是大哭,一方面因为难受的生理反应,另一方面是她觉得自己应该哭一哭以表示自己的痛苦。她觉得自己应该对医生表达自己的难过愤怒,于是她带着孩子气的报复心理恶狠狠地大喊:“医生都是魔鬼!”她感觉父亲皱了下眉,听到了外婆的责备:“怎么好这么讲话呢!医生都是在帮你!”感受到外公轻拍着自己的背,模模糊糊看到外公向医生抱有歉意的微笑:“小芽儿不懂事…”同时听见母亲和自己说没事了,孩子又转向了母亲的怀抱。其实孩子有些委屈,她知道医生是在帮她,她并没有把医生当成坏人,她只是没有地方可以发泄她的因痛苦产生的仇恨,她不知道自己刚刚受到的折磨应该找谁清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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